康斯坦沿着旋梯跑上来的时候，馆内已经没多少人了。黑色的大理石地板折映着吊灯的光泽。这里是都灵公学藏书馆的最高层，巨大的海纹石书架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。
“果然在这里啊”
直到看见那个正在阅读的身影，康斯坦松了一口气。走过去，挥挥手掌，但那人却毫无知觉一般。他穿着一件黑色绣边礼服，侧脸轮廓被晚光勾勒的一片通明。抿紧的嘴唇，挺直的鼻梁给人一种秀美，精致的感觉，却又不会显得阴柔，他专心致志，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分神。
“维兰，是我啊！” 康斯坦凑到他耳边大喊。
直到这个时候，他才放下书籍，抬起头。随着这简单的一个动作，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发生巨大变化。如果说刚刚给人的还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僻印象，那么此时此刻当他望着你的时候，就仿佛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一样。
“有什么事么”维兰淡淡的笑着。
“嗯……没啥”康斯坦微微一怔，随即无所谓的在他身边坐下“每次见你都在读书，都是什么呀，《东夏编年史》、《双月大陆年谱》、这是什么灵……哎呦，不对”
康斯坦随手翻看着他身边的书籍，当碰到其中一本的时候，一股奇怪的灼烫感忽然从封面触手处传来，就像针刺一样，吓得康斯坦连忙缩手。
“运起灵力再试试？”
康斯坦依言闭眼，一股看不见的涟漪从他的指间漾开，再睁眼的时候眼瞳中已带上了微微的淡蓝，他顺利的拿起这本书，翻到扉页：《暮光遗书》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传说中那些接近神明的灵术师，即使简单的记录都会自然而然的触动规则，产生灵压。这本书是初代教皇的亲笔作，难得的秘本，当然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触碰的。
“这么厉害……这书讲什么的？”
“我们所在城市的由来，还有使命”维兰解说着，“帝国与暮光后裔的战争持续了近千年，三次暮色冲击更是直接导致超过五千万人死去。如果说最初还只是因为信仰分歧，到后来，便是为厮杀而厮杀。几乎每个英武的皇帝都以远征为己任，如今皇室虽然没落，暮光后裔也已经遁入长幽土，不复当年。但终暮城还是被视作北方最重要的要塞城市”
他看着从书架边缘淡淡飘落的黄昏，“暮色终结之地”
康斯坦似懂非懂的点着头，脸上带着七拼八凑的使命感。维兰忍不住眼睛一翻“所以你来是为什么，又惹麻烦了？”
“这叫什么话，好像没事就不来一样，我是那种人么”康斯坦叫道。
“你的话”维兰合上书，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，“你上上次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写灵术原理的年终论文，上次是为了咒术符文课程的课业设计，如果从入学开始算的话这三年你一共来过图书馆六次，但其中另外四次是为了躲避风纪会的追杀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”康斯坦听得举手投降，苦笑道“你不说我还没感觉自己这么差劲，合着在我这几年就没干什么正事。真是，虚度人生啊”
说完又往前凑了凑，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
维兰静静的打量着他。相当一会儿。
“成为灵术师了呀”
“啊哈哈哈，运气，运气”康斯坦眉飞色舞，声音在穹顶之间回响，忽然敛容正色道，“你是怎么发现的”
维兰无奈道，“你都快把灵徽贴到我脸上了 ”
康斯坦左胸的位置别着一枚指甲大小的月形徽章。在帝国境内，只有得到圣辉教廷认可的正式灵术师，才能拥有这样的身份标识，按照灵力位阶一到九阶，灵徽形状也各不相同，八阶以上的大灵术师是冠冕的形状，因此八阶灵术师又被称为王冠术士，或者灵王。
“嘿嘿”康斯坦有点尴尬地挠挠头，“不过，同期的里面好像我是最后一个突破的，灵犀评级估计也最低…… ”
“什么程度”
“E级” 康斯坦顿时垂头丧气
灵犀作为一种对天赋的描述，是灵术师实力最重要的组成部分。与灵力分品级一样，按照特异程度，也划分为E到S六个等级。已有记载灵犀超过八万六千种。从辅助性的提升到各种进攻性灵术咒术，表现形式千差万别。评级在B级以上的灵犀就可以被称之为天才。A级以上甚至会被直接记录在案，上呈皇都。
“灵犀真名呢？”
“叫什么什么来着？好像是有名字来着，不过没怎么记住。”康斯坦一脸衰相地挠了挠头，“你也知道觉醒仪式很长嘛，到后来我都快睡着了。”
维兰有些无语。对于灵术师而言，灵犀觉醒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仪式之一。是激发灵魂本源潜力最后与神圣之月达成共鸣的过程。出于传统，这一过程往往是在圣辉教堂完成的。每个人觉醒灵犀的感受各不相同。但有一点不会变，获得灵犀的那一刻，脑海中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灵犀的力量源头，也就是真名。
康斯坦伸出右手，尾指部分一枚戒指般的纹身闪烁明灭。
“不过，就算知道名字也没有用啊。”康斯坦苦笑，“这灵犀是召唤系的，但不管怎么搞都找不到本命。跟没有差不多”
说着，康斯坦伸出手掌。尾指上的印纹如有呼吸般亮了一下，一道奇异的波动随即漾开。一种像清水一样灵动，明纯的光晕凭空浮现，在康斯坦身前舒展成一面镜子。
这就是一阶灵术【魂镜】，初学召唤的灵师常通过它来观察召唤物的强弱与界属。通常而言，响应时魂镜发出的光芒越强烈，召唤物越强大。而不同的色光则对应着不同的界域，诸如死灵，虫界，兽界等等，一位召唤师召唤哪一界域的生物。完全由灵犀本身特质决定，且终生无法改变。因此第一次召唤，确定召唤物类别的过程又被称为寻找本命。
康斯坦吟唱了灵咒，闭上双眼。魂镜上白光收敛，一种深郁暗红色从镜心出现，渐渐沁散，这是兽界；红色浑浊，变成一种混沌的青灰，给人一种枯槁衰败的感觉，这代表虫界；灰色的光芒越来越沉凝，到最后几乎完全凝滞成纯黑色，这代表死魂界。
维兰神情认真，看着康斯坦的召唤，然而无论界域如何变化，始终没有响应光芒出现。暗夜变成青金，青金又化成乳白，康斯坦看着走马灯一样的魂镜，已经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你看，不骗你吧。魂镜要再大个几倍，新年的时候我就可以出来表演了，这五彩斑斓的，在放大一号，是不是比正月十五的花灯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一种突如其来的麻痹感从舌根窜到全身。康斯坦感觉自己好像忽然沉到深海中一般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维兰，连对方脸上的惊愕都一清二楚，但就是无法发声，声音消失了，紧接着光也消失，一种密不透风巨大黑暗围拢四合……
“康斯坦！”
知觉忽然恢复，凉丝丝的感觉从胸口传来，康斯坦低头一看，自己的头发，前领衣服上结满了霜花，维兰站在对面神色凝重，手指间还有冰蓝色的霜气缭绕。
“维兰……”
“这种情况，之前出现过么？”
康斯坦茫然中，“什么？”
维兰眉毛一挑，回忆着刚刚的景象，当那代表龙界的乳白色光芒即将消退时，一种突然的扰动让魂镜光芒大炽，紧接着，近乎实质的灰云从魂镜中逸出，边缘夹带着雷电的光芒，整间屋子顿时被一种强压笼罩，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即将降临，如果不是自己用冰术强行打断了康斯坦的灵力运行，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
“是反噬？但你连缔约灵兽都没有找到，怎么可能发生反噬。除非……混沌灵犀？”
“啊？”康斯坦一愣“对，这个名字，我刚觉醒灵犀的时候，神父也说过，说我的灵犀像什么“混蛋”。还一脸惋惜的摇头，好像我没救了一样”
维兰的神色越发严肃。
“无法与白月共鸣的灵犀，就是混沌灵犀。它们的运行规则与现有的一切理论相悖，不仅无法让人获得力量，还会招致灾厄。百年前肃清运动的时候，人们将混沌灵犀称作魔鬼的恩赐，拥有混沌灵犀的人会被当做异教徒，在十字架上处死”
“维兰，你别吓我”康斯坦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。
“那只是百年前的传说而已。”维兰深吸一口气，“混沌灵犀其实也并非无用，只是未找到正确的运用方法。你既然拥有灵犀真名，就不算纯粹的混沌，能获得灵术师认可就是明证。”
“是么，这就好，这就好”听到最后一句，康斯坦拍着胸口，冰碴簌簌掉落“要真成了异教徒，我这辈子就算完了。我是不指望有什么出息了，只要能混个灵术师，获得贵族的地位就好。不然连生意都做不安稳”
“你是儒勒伯爵的长子……”
“私生子”康斯坦语气中流露出罕见的萧索意味，“他没管过我，我也没资格继承那家伙的地位，不过我也不稀罕。算了，先不说了，我回去换……换个衣服，冻死我了”
康斯坦抱着肩膀，晃晃悠悠站起来，踩着一地冰碴下了楼。维兰看到一地狼藉的图书馆，摇摇头。
然而一分钟不到，康斯坦又回来了。
“我差点忘了，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聊天”康斯坦拍着脑袋，虽然嘴唇依然青紫，但看上去却是神气活现的，“是小绯让我来的！”
他的脸色随着“小绯”两个字而瞬间红润起来，双手在身上一顿乱摸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请柬，
“这是，舞会？”维兰皱眉
“是神秘的舞会”康斯坦一脸神秘“小绯说，她这届学生会长能否在毕业之前远超前辈，全看今晚了。七点钟，鹿鸣馆，你一定要来啊。一定要来啊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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